徐洁的那个醉鬼父亲,刘万程是知道的,在装潢分厂木器车间干木工,整天怀里揣个酒瓶子,连工作的时候,都要偷偷喝上两口酒。

厂里规定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他例外。因为他不喝酒不要说干活,站都站不住,浑身哆嗦,早就酒精中毒了。

按说他这样的情况,厂里早就应该给他办病退,让他回家了。可他一个人拉扯着俩闺女,生活本来就困难,吃病保那点工资,连他的酒钱都不一定够,俩孩子可就完了。厂里就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地照顾着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一半的时间,是下了班在酒馆里度过的。酒馆关门把他赶出来,他走到哪里走不动了,就直接在哪里躺下睡死。要不是徐洁,他多年以前,就不知道在哪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冻死在路边上了。

徐洁的姐姐整天在外面混,很少回家,醉鬼父亲离开徐洁,恐怕连一年都没法活下来。

刘万程理解徐洁的难处,不能跟他去南方打工。不去就不去吧,等他在那边混好了,再把她和她父亲接过去。

两个人商议到这里,刘万程忽然就发现,徐洁的父亲比起高秀菊她爹高老头,更加令人讨厌。可他为什么就可以容忍徐洁照顾父亲,而不能容忍高秀菊照顾她爹高老头呢?这真是说不清楚了。

徐洁感激地看着刘万程,半天才说:“不管你到那边能不能混好,我都在这里等着你。就算你混不下去了,也要记得回来,我不会嫌你没有钱,只要你人好好的,记着我,我就一直等你。”

嗬,刘万程心里就暗笑,就我这本事,再加上我提前知道二十年的异能,我要是混不好,那真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还活个什么大劲儿啊。

但徐洁真情的表白还是感动了他,他冲她点点头,郑重地说:“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记得你,永远不会忘了你,心里只有你!”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喝完了那一大壶速溶咖啡,咖啡屋也快到了打烊的时间。

深夜的咖啡屋里,音乐早就停了,最里面柜台里的服务生,也手肘支着柜台,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代,市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夜生活场所。人们早上起来上班,晚上回家,吃饱了坐在家里看电视,就是全部的生活,很少有跑出来折腾通宵的。

整个咖啡屋里已经是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在这里花二十八块钱墨迹一晚上,估计里面打盹的服务生也早厌烦了他们,盼着他们赶紧走人离开。

虽然两个人余兴未尽,在这种情形下,也只得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离开咖啡屋了。

徐洁是坐公交车到市里的。这个时候市里与江山机器厂之间,还有一段空旷的地带。公路上没有路灯,四周是黑黢黢的田野,一眼望不到边。

虽然经过了几次严打,那时候的社会还是没有现在安定。女孩子在这种环境里一个人骑车回去,还是很不安全。厂里经常有女子夜间单身从城里骑车回来,半路遇到流氓骚扰的事情发生。

徐洁算定晚上有刘万程送她回来,所以也并不害怕。果然,刘万程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正好可以在后座上载着徐洁,两人一起回去。

可是,刘万程那辆自行车也太破了,一个人骑都时常掉链条,再载上徐洁,蹬不了几下就掉一次链条,路还没走一半,就把刘万程折腾了个满头大汗。

徐洁就说:“要不咱们干脆推着走算了。”

刘万程想想,也只好如此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他们走回厂区,怕是要一两点了。

这个年代,南方有好多人已经有自己的私家车了,就是市里的许多生意人,也买了轿车。可他们做为国营大厂的职工,还舍不得买一辆好的自行车。

而整个开放之前的国家经济和财富,都是靠这些国营大厂的职工,一代代艰苦卓绝地奋斗,从无到有创造出来的,没有这些坚持和基础,开放,也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刘万程已经懒得发感慨了,他只是下定了决心。上一次他犹犹豫豫,没有赶上时代的潮流,最终落了个一事无成,满身遗憾。这一次,他绝对不能错过了。

两个人确定了关系,愈发地柔情蜜意,一路说着悄悄话,十多里的路程,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完了。

江山机器厂占地十几里的,巨大厂区模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前面的不远处。厂区对面那片同样巨大的黑暗里,就是江山机器厂的职工宿舍。

他们离开公路,沿着小路慢慢接近宿舍区。小路两边,是半人高的杂草。

快到宿舍区的时候,路边有了间断的,小块的菜地。菜地里支的,供带蔓蔬菜攀爬的架杆,在黑夜的暗光中隐约可见。

菜地都是厂里工人们自己种的。工资不高,能自己种点地,省出买菜的钱来也不错。

为了这些可以种菜的空地的拥有权,工人之间还经常发生矛盾,甚至动手干架。更有不劳而获的工人,半夜跑出来偷人家种的蔬菜,这可比以后出现在网络里的偷菜游戏刺激多了。

这时候,徐洁已经不说话,跟在刘万程一边稍靠后的地方,紧张地观察着四周,唯恐这黑暗里有人突然从路边冒出来。

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并不是怕有坏人,而是怕碰到熟人,认出他们来。

好在一路并没有碰到人。已经过了半夜了,这时候谁还出来?除非当真碰上了那不长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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