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份卷子难分伯仲,一样的基调纯熟,清真雅正,几位考官再读一遍,还是感觉仿佛有清香扑鼻而来,不由得啧啧称叹,连连夸赞。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居然实在难以评判高下,便一起来到唐顺之面前,请他来断。
唐顺之对所有文章的优劣了若指掌,就评判道:“四书论述,体制朴实,书理纯密,立意远大,任谁都可以做这榜首解元。只不过一个四平八稳,和柔老成,一个激扬慷慨,挥斥方遒。若以我来说,是更加喜欢后一个,因为我大明的士子,不能暮气重重……”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声音不屑道:“说的好听,难道不是故意要把案首之位,留给自己的弟子吗?”
众人议论不息,都问道:“王大人说清楚,是什么意思?”
“众位大人还不知道吧,”王昆山哈哈一笑,阴阳怪气道:“咱们主考大人有个优秀的弟子,连中今次绍兴县府院榜首,是个正儿八经的小三元!”
“王大人谬矣,”唐顺之道:“劣徒是先考了嘉靖三十一年的县试,隔了三年才来考的府试,不算是连中。”
“但是小三元不错吧!”王昆山死死盯着他道:“如今高徒又在今次秋闱之中,如果高居第一,那就是难得一见的大四喜!我浙省多少年没出一个大四喜了?”
众人纷纷惊呼,“是真的么?”
倒是旁边的监官是绍兴本地人,听闻过这事,“确有此事,你们说的这人名叫陈惇,在我绍兴,颇有声名,文名不亚于山阴的徐文长,科名不亚于诸大绶啊。”
提到徐文长也还罢了,因为像徐文长这样的人,在考官的眼里,属于魁星不曾照临的人,他们对一路联捷的诸大绶、陶大临之流,更为青睐。所以诸大绶的名字,在他们从京城赶来的时候,就不绝于耳,所以大家心中都有数,这所谓的余姚孙鑨、孙铤,山阴的诸大绶,会稽的陶大临,都属于考官心中默定,特别留意的人,在阅卷之后,众考官还纷纷猜测自己会有幸点中哪一个呢。
但现在忽然冒出一个未曾听闻的人,居然是一个小三元,众人一听是绍兴人,先是感叹了一番绍兴聚集文星,然后才道:“既然是主考大人的弟子,大人瞒地好严,我等竟一无所知!”
唐顺之就道:“劣徒侥幸得中三元,没有什么好夸耀的。”
就听王昆山道:“小三元自然非同反响,如今大人手上这两张卷子,必有一张是令徒的,而大人舍去老成之作,说什么暮气,而专门选择少年意气之作,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所选定的这一张就是小三元的卷子!唐大人,你摸摸良心,是不是故意要让你那徒弟,高中解元?!”
唐顺之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王大人要给我定罪,恕我不能领受。历来考官之责,最重要的不是阅卷,而是示意天下人科考的公正无私。所以如果在考试的时候,有亲戚子弟在其中,主考必要先行降黜,以示公正。我唐顺之不敢说一生无愧,但在考试上,绝不敢徇私枉法,坏了国家的基础。”
就拿嘉靖二十六年的会试举例,这一年是徐阶做主考官,但他的亲弟弟徐陟却参加会试,当时徐阶就对弟弟说,咱哥俩不能一个做主考一个做考生,这对我的名声有碍,干脆你今年别考了,三年之后再考吧。
但徐陟实在难以放弃,就跟老哥吵了一架,坚持要考,要说这徐陟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不倚仗他哥也高中了前十,这让众人纷纷恭喜徐阶,说徐家要发达了,于是徐阶更加畏惧了,二话不说就将亲弟弟降到五十名开外去,连皇帝都惊动了,但徐阶是皇帝的话也不肯听,考试结束了,徐陟是把他恨死了,但天下人都称赞徐阶的公正无私,因为徐阶能这样对自己弟弟,他又怎能为别人徇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