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徐徐握着方向盘低头，颤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去年春节为什么没有回家？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见我父母？”
李毓看着她的侧脸，缓缓道：“穿越之事毕竟是异数，梓童近一年来不愿我见外人，是怕我不了解现代常识，言行露出马脚，最终怕的是你我穿越之事被他人发现。我说的对不对？”李毓顿了一顿，又道：“用你们心理学的说法，梓童你还处于抗拒不能接受的第一阶段。把知情人控制在极小的一个范围内，比如你我，然后用谎言来对外解释整个事件，以期达到仿佛整件事都没有发生的外部状态，这是你想要逃避、不愿面对事实真相、不敢承担事件结果而采取的替代做法。”李毓把手覆在她的手上，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微微颤抖着，冷静柔声道：“梓童常与我论对错，怎能不知这是对是错？这里人人都在讲幸福感，隐姓埋名的生活真的幸福吗？梓童在昌平朝压抑本性活了20年，那些日子真的快活？”
徐徐闭了闭眼，面向他尽力稳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这一步迈出就没了回头路？事情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你我手中，要不要公开、什么时候公开、怎样公开，选择权已经不在你我手里了……”她压了压，依旧压不住颤抖着声音道：“逸之，你有没有想过，要费多大精力才能对整个世界解释这件事情？你费尽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够解释证明！你真要为此耗尽一辈子吗？解释了又如何？他们不信还好，最多你我是白痴傻瓜、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万一他们信了，万一信了……哪怕有人来探究，也不是你我好打发的！”
李毓道：“所以我要尽快搬走。你说的很对，这次去n市之后，我就不回h市了，我们在两个城市，万一我有什么，牵连到你的可能性也会小一些。”
徐徐躲开李毓抚向她发鬓的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道：“你一……你一个人怎么在一个陌生城市生活？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个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我当初想，不妨重金购买一张长相与我相似之人的身份证使用，如今看来，移动网络时代个人信息能够如影随形跟随终生，还是不要轻易违法犯罪为好，在我还没有落稳脚跟之前，大概还需要梓童帮我租赁半年房屋。”
徐徐无力道：“没到那个地步……”
“我们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李毓什么都没有了，他当然什么都不怕，但是她，她怕很多。
徐徐终于明白最近为什么觉得李毓离她越来越远了——只要生活允许，他从不是愿意平静过生活的人。
徐徐看着李毓，像一只犬看着同在一群里生活长大的幼狼，在这一眼相望中瞬间明白彼此不是一个物种，他终究要离开，这是他本性决定的。
他已经作为一个现代人“长大”了。
那一次，他们各怀心事，仿佛明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一般玩得很尽兴。李毓仿佛是在陪她玩耍，他什么主意都不拿，一切都依着她。徐徐早不是第一次来此了，有的景点甚至不是第二次来过，熟门熟路连路径都还记得，栖霞山上枫林宝刹，明孝陵前长阶古石，钟山古树荫下行车，玄武湖水上踩船，还有美龄宫、总统府，一周很快过去，她以为这一周会过得很慢，没想到过得这么快，转眼间就是周末，第二天她就要回去工作了，而他，他预告了一周，第二天就要去赴那个直播之约，事到临头，徐徐完全还没有想到到底要怎样。
“这里还有一个地方，一点儿也不好玩，很沉重，但是既然我们来了，我觉得或许你应该去看看。”
李毓点点头。
那一天上午他们去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下午驱车回程。
对于那段中华民族近代史里让人不忍回顾的沉痛而耻辱的岁月，对于那个时代人民承受的苦难，南京大屠杀只是一个缩影，只是无数无力反抗或者奋勇反抗而死去的无数城市与乡村的人当中的一隅，却是其中最悲惨的一隅。
那种沉痛感延续到他们的回程。徐徐不知道李毓看没看过这段苦难深重的中国近代史，她曾在整理书架的时候看过相关书籍，觉得李毓即便对此没有感性认识，对于这一段历史，应该也是知道的。
正如昌平朝，徐徐刚到那里没几年，忘了是七八岁还是八九岁的时候，哀牢裂土建国，王师三十万远征滇南苦战三载，一败涂地十不还一。那时也是三十万，只是不知当地死掉的百姓，又有几多。当时徐徐还没有把自己当成他们当中的一份子，她又是个孩子，知道的信息也少，自然没有太过沉重的感觉，后来又过了十来年，她长到十几岁，整个京畿因为此战依然是女多男少，京畿并非兵役重镇，遑论其他郡县。
李毓沉默了一路，忽然道：“若有万一的可能我回去了，早晚也要为我昌平朝逝去的英雄建一个纪念之所，刻上他们所有人姓名事迹，供天下平民百姓瞻仰祭拜。即便我不能，也要让李琉这样做。”
徐徐本以为前辈的苦难记录能让他像自己一样，珍稀现在看起来平凡但事实上平安富足的生活，却忘了李毓刚到这里，像她当初刚到昌平朝一样，并不把这些苦难当成自己的苦难。
徐徐不想跟他再把车停在紧急行车道吵架，便开着车边说：“我当初过了十几年也还想回来，完全能理解你想回去，但是昌平朝的你我都已经死了，我们怎么回去？那个身体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