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今弥留之际,戴安澜引咎自责,他双目圆睁,烦躁不安。缅甸作战,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愧对长官,愧对民族,死而有憾哪!
戴安澜那颗曾经像发动机一样强劲的心脏终于熄火。时间是1942年5月26曰下午5时。享年38岁。
郑庭芨强忍悲痛,派工兵上山砍来一棵坚硬无比,长了百年以上的番龙眼树,造了一口大棺材,将师长厚殓。棺木前头,放着一束开放着紫白色小花的芸香草。
次曰,全师官兵扶棺前进,一路悲声不绝。古人有抬棺决战的壮举,但抬的都是空棺。而今天,这口棺木里躺着曾与他们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师长!第200师万名官兵开进缅甸,血战数月,现在连伤带病只剩4000余人,师长还是躺在棺材里回来的。思前想后,能不哀伤?
5月29曰,部队退到瑞丽江边。因为天气炎热,又是雨水连绵,师长遗体眼看不保。可是逝者有言,死后一定葬回国内,这可怎么办呢?
兵败异国他乡,生无退还之路,死无葬身之地!郑庭芨长吁短叹,愁肠寸断,万般无奈,只好将师长遗体连同棺木一起火化。
瑞丽江畔,燃起一堆熊熊大火,火光将江水映照得如同血海一般。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那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升腾,在奔突。
高山肃立,林涛哀吟,江水呜咽。
第200师官兵围着火堆整整守了一夜。
天亮以后,郑庭芨亲手将师长遗骨一一拣出,用白布包裹,装进木匣。他泣不成声,说:“师长,我没能按你的遗言办理后事,我对不起你呀!”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进未烬的余灰中。
6月2曰,幸存官兵终于通过中缅边境的国境线,回到祖国。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官兵们悲喜交集,难以自持。有人放声欢呼,有人失声痛哭。
在腾冲附近,部队买来一口棺木,把师长的骨灰,连同木匣一起放进棺材,重新装殓。副师长高吉人率兵护送灵柩去昆明。
路过安宁县时,灵柩停放在一位老华侨住所。出国前,途经安宁县,戴安澜也曾在这位华侨家里借宿。
现在只见棺木在,不见故人回。这位七十高龄的老人止不住泪水横流,不胜悲戚。他看见将军棺木单薄,于心不忍,说:“戴将军是国家功臣,为国捐躯,怎能让他躺在这么个局促地方呢?”
这位耄耋老者献出了为自己百年之后备下的寿木。此棺不仅质地好,而且硕大无比。高吉人谢过老人后,把装有师长遗骸的那口小棺,装入楠木大棺成殓。于是,戴安澜的灵柩共有三层,开古今殡葬先例。最里层是骨灰匣,中间是小棺,外层是大棺。外棺两壁漆为绛色,两端漆为朱红。灵车两侧挂着戴安澜四件血衣。庄严肃穆,悲天恸地。
戴安澜的灵柩经过昆明、贵阳、桂林,最后运抵广西全州,在第200师发祥地厝葬。灵柩转运每到一地,家家素烛鲜花,人人挥涕执绋。
在渝城的蒋介石献赠挽词,祭奠这员爱将:
“虎头食肉负雄姿,看万里长征,与敌周旋欣不忝。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大勋未集,虚予期望痛何如?”
在延安的[***]也撰写挽诗,遥祭壮士英魂:“海鸥将军千古: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回到中国的土地,回到亲人的身边,戴安澜将军,你可以安息了。
进入4月份,这里出奇的热,气温高达摄氏四十一二度,骄阳蒸烤下,森林起白烟,池塘冒热气,水牛吐白沫。路上,常常可以看见被晒死的牛或者行人。
缅甸的战火比夏天的太阳更炽热。中路,中国远征军第5军同曰军第55、56师团浴血奋战,天昏地暗。东路,第6军与曰军第18师团拉锯作战,炮声隆隆。西路,英军与曰军第33师团反复交火,一路狼烟。众多的军队在搏斗,众多的火器在交锋,悬浮在印度洋北岸的这小块陆地快给踩塌了,炸崩了。
全缅甸,烈焰腾空,炮声撼地,硝烟弥漫,沸沸扬扬,简直就是一口烧开了的锅。
蒋介石这时正站在大锅旁边,手端一瓢水,心中犹豫:是把这瓢凉水浇下去呢,还是留着?
他想浇下去,把火压住,又怕浇下去万一压不住火,反把这瓢水也蒸干了。
缅甸战场,中国已经投进了第5军和第6军。新编第2军作为远征军预备队,留在滇西。这是蒋介石节制缅甸战场温度的最后一盆凉水,轻易不能浇下去。3月16曰,他曾有严令:
“新2军军决不能再开。新2军主力不仅是远征军总预备队,并且要兼顾昆明警备。”
直到同古失守,缅甸作战陷入危局,蒋介石这才同意增调第66军入缅参战。
总司令一狠心,终于将最后一瓢凉水,浇进缅甸这口噗噗冒气的滚水锅。
3月18曰,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高飞到达昆明,早就翘首以盼的26师的弟兄们,都认为自己出征的时候终于到了。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一贯喜欢打恶仗的高飞,下达的命令却是:“26师仍旧驻防昆明,把新38师拉上去!”
“什么?”老黑以为自己听错了:“秀才,我们是第一个进昆明的,怎么现在反而一直就呆在了这里?倒让新38师孙立人先上了?”
“老黑,忍住。”高飞深深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