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坝乡县令的公文发下来的时候,贾琏刚刚出了贾母的孝没两个月,他愣怔怔看着门外的官府来人,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还是旁边的王熙凤先回过神来,见人家已经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赶忙一推贾琏示意他出门招呼,自己撩起帘子去里屋避着了。

说是里屋,其实就跟外厅隔了一道布帘子,里里外外声音都能听见,只不过就是面上好看才竖起来的。

荣国府被抄家是骤然而至的,先前谁都没能料到皇帝会在一个多事之秋突然跟贾家死磕,贾琏和王熙凤也没来得及提前脱身把银票藏到哪些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被官兵搜掳走。

不过贾琏先前跟林璐合伙开铺子,每个月的进项足够他带着王熙凤、巧姐、平儿好好生活,连带着养活自己颇为糟心的爹娘。

只是贾琏先前经历过大起大落,看得东西多了,他本身也不是个蠢笨的,慢慢也就回过味来。上皇找茬让人抄了荣国府,二房受牵连的各个重判,恨不能往死里整,显然是看他们不顺眼,至于新皇,那就更不用说了,贾琏实在没法乐观地告诉自己,其实人家早已经忘了当年被王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的事情。

接连两任皇帝都看他们贾家不顺眼,贾琏也不敢把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他在郊外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庄子,把贾赦和邢夫人都塞了进去,自己带着王熙凤母子和平儿在京城不起眼的旮旯里落脚,日子过得十分低调节俭。

贾琏有时候都止不住地想,难道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粗茶淡饭、平平淡淡地熬过去了?他不缺钱,地窖第三块砖底下塞了不少金银珠宝,可是不敢花,只能丢在里面发霉长毛。

唯一让他觉得开心的一点在于,经过了磕磕绊绊、大风大浪,他跟王熙凤也算是患难夫妻,关系比在荣国府时和缓了不少,贾琏也收起了往日拈花惹草的念头,乖乖跟老婆一起经营这个小家,天长日久下来,王熙凤竟然还怀了孩子。

夫妻俩乐得喜不拢嘴,十分感念上天恩德,虽然肚皮里的孩子才两个多月大,不知道男女,可贾琏子嗣单薄,哪怕生个女儿出来都是好的。

贾琏出门领了文书,捧着进来的时候还没有真切消化这个好消息,傻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重重一拍大腿:“着啊!”

王熙凤正扶着平儿的手从里面绕出来,骤然被吓了一跳,往后一缩身子,唤得平儿一声低呼“二奶奶您慢着点”。

虽然手中盖了官印的文书十分珍贵,贾琏仍然认为最金贵的是王熙凤的肚子,赶忙走过去接替了平儿,亲手把人扶住了,一叠声唤道:“平儿,快给你二奶奶拿个垫子过来铺在椅子上。”

平儿含笑睨了他一眼,自扭头去了。

王熙凤抿着唇也没有阻止,三角眼向上一吊,抬高声音问道:“二爷,您还没说呢,刚刚那位官爷来找,是为了什么事儿?”

她本来吓得不轻,经历过一场天翻地覆似的抄家,谁看到官兵都会禁不住心中忐忑,不过看贾琏回来后光顾着发愣了,眼中还有点喜光,也看不出是坏事儿的模样,王熙凤就问了一句。

贾琏展开文书给她看,想起来妻子不识字,便解释道:“这是东坝乡县令的调任书,咱们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过上好日子了。”

一个小小的县令,芝麻绿豆大的官,贾琏当年看不上眼,现在却欣喜若狂——关键不在于这个官有多大,关键是得了这个官,就说明林琳的气已经消了,不跟他们这家子计较了。

王熙凤自然也明白这点,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握住丈夫的手,喜不自胜道:“天可怜见,二爷,咱们终于熬过来了!”

贾琏搂着她恶狠狠亲了两口,喘了两口粗气才算平复下来,一摸妻子还平平的肚皮,叮嘱道:“别激动,再动了胎气。”

他没待多久,好生安抚了妻子后,就起身准备了点拿得出手的贺礼,去林家登门拜访。

现在连京城喵喵叫的野猫都知道,林璐是在皇帝身边最得用的人,贾琏觉得自己这次能够逃出生天,虽然不一定跟林璐有关系,这个门子却一定要去串。

其实这几年,两家的联系也没断过,贾母贾政王夫人都死了,贾宝玉不知所踪,三春找人嫁了,对林璐来说,也就贾琏这一门亲戚还能正常走动。

虽然林璐很不怕别人指着自己脊梁骨骂是忘恩负义、不敬尊长之辈,他也很不乐意自己因为外界的口诛笔伐不得不掉过头来跟贾家人打交道,但是他对贾琏的观感一直不算差,两家时不时也有来往。

贾琏找上门的时候,林璐就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看着手里的帖子笑了一下,便让管家林顺把人请进来。

两人一见面,贾琏才刚拱手,林璐已经笑着开口道:“恭喜琏二表哥,我刚刚已得了喜讯,正打算上贵府道喜,想不到表哥倒先来找我了。”

贾琏万分郑重一揖到底,正色道:“还要多谢林表弟提携,此等再造之德,贾琏毕生永感。”

林璐摆了摆手:“琏二表哥说这个倒显得咱们兄弟生分了,只不过皇上正好想启用新人,裁撤冗官,正好有个空缺,谋得到手也并不难,表哥无需如此介怀。”

这句话摆明了确实是人家在其中出的力,贾琏也相信林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坑他,眼中的感激更加浓重了三分,还带开口,已被林璐打断了:“不说这些俗事了,琏二表哥此次得以外任,你我今天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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